口述｜香港助产士在加沙救援：每天担心药快没了，孕妇感染导致早产死胎

据央视新闻报道，10月6日，巴勒斯坦加沙地带卫生部门发表声明称，自去年10月7日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，以军在加沙地带的军事行动已导致41870名巴勒斯坦人死亡、97166人受伤。

国际救援组织乐施会（OXFAM）在官网发文指出，超过200万巴勒斯坦人被困在加沙，面临轰炸、饥饿、多次被迫流离失所和持续恐惧等威胁。阿拉伯卫星电视台（Al Arabiya）援引援助机构的报告称，加沙地区食物、净水和医疗用品严重短缺，大部分医院因受损和发电机燃料短缺而无法正常运转。教育系统崩溃，几乎所有学校都关闭或被毁，整整一代人无法接受正规教育。

与此同时，救援人员也面临巨大风险。根据联合国人道主义协调厅9月25日的统计，本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，至少已有306名人道主义救助人员和900多名医务工作者在加沙地带丧生。

“无论是在住所还是医院，我们随时要做好撤离的准备，毕竟在下一秒，这些建筑物很可能就会成为军事目标。”无国界医生组织成员苏衍霈告诉澎湃新闻（www.thepaper.cn），在白天目睹众多死亡和受伤平民后，在枪炮声中入眠已是常事，而失眠更是家常便饭。此外，加沙地带能源、水资源和药物匮乏问题十分严重，因物资紧缺和战乱，当地社会气氛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，为救助工作带来了较大压力。

当地时间2024年10月6日，加沙城，巴勒斯坦民众从杰巴利耶撤离。视觉中国 图

苏衍霈是一名助产士，2022年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。今年5月，她前往加沙南部城市汗尤尼斯（Khan Yunis）的纳赛尔医院（Nasser Hospital），执行为期6周的救援工作，旨在重开这间在2月被迫关闭的医院产科病房，并负责家庭生育计划、性暴力幸存者支持及生育支持服务。5月8日，产科病房自重开后迎来第一个婴儿降生，在她离开前，该产房已迎接超过1000名新生婴儿。

但和平的希望并没有来临。新一轮巴以冲突已过去一年，局势非但没有缓和，甚至可能演变成一场地区全面战争。自9月黎巴嫩发生通讯设备爆炸事件后，黎以局势陡然升级。以色列对黎巴嫩的袭击已造成2000多人死亡，超过1万人受伤。据黎巴嫩方面统计，自9月23日以来，已有大约24万人从黎巴嫩进入叙利亚境内。更多人正在流离失所。

以下是苏衍霈的讲述

很多人基本上没办法洗澡

今年5月，我们希望按照原定计划前往加沙地带的汗尤尼斯开展本次救援工作，但过程不是很顺畅。以军当时正好在加沙南部开展行动，我们只能在埃及停留4天后才获准进入加沙地带。为了确保安全，我们乘坐防弹车，并穿着防弹衣以免被流弹击中。沿途可以看到一些荷枪实弹的以军士兵，这让我的心也不自觉悬着。等平安到达加沙之后，我们才改乘普通车辆出行。

我这次是在纳赛尔医院担任助产士经理，时间大约6周，具体工作内容包括重开妇产科部门、救治孕妇在内的患者和管理性暴力护理服务。除了这些任务之外，我们的团队开展了一些健康教育项目和数据收集工作，了解当地频发的疾病和医疗需求。救援队除了医疗救助人员，也包括水利专家、工程人员和安全人员，他们负责供水、安全维护和其他后勤保障工作。

我们到加沙的时候，以军已从北部一路打到南部，当地战事仍然非常激烈。为了防止在救援过程中出现安全隐患，团队中的安全保障人员需要根据以军每天的军事计划，对当地安全局势进行分析，评估军事行动可能发生的时间和地点。

无论是在住所还是医院，我们随时要做好撤离的准备，毕竟在下一秒，这些建筑物很可能就会成为军事目标。到了夜晚，炮声和枪声时不时就在住所附近响起，我们也经常在睡梦中惊醒。在医院里，你每天会看到裹着白布的尸体和躺在担架上的伤者，他们就从你身边被推走。在白天目睹那么多受伤平民和死者的情况下，失眠对救援人员而言已是家常便饭。

因为缺乏燃料，我所在的地区每天仅供电两小时，救护车甚至无法正常运作，清洁医疗器械的设备也很缺乏。加沙的淡水资源不足，更别提饮用水，很多援助人员基本上没办法洗澡，如果真的要洗，也只能用海水草草洗洗了事。当时天气湿热，在缺乏干净用水和独立寝室的情况下，我们一行人感染了皮肤病。我出了很多红疹，又肿又痒，整夜都没办法睡着。

医疗队每天救治的孕妇超过20名，药物匮乏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，我们每天总在担心这些药物可能在什么时候用完，只能省着点用。一些孕妇受到感染，就会出现很多早产和死胎的病例，患者中也容易因为药物缺乏和伤口感染问题暴发皮肤病、肝炎甚至霍乱等传染病。

有民众因为争抢物资而动武

其实加沙义务教育普及率很高，当地民众跟亚洲人的思想观念很相近——尊老爱幼且很有家庭观念，绝大部分当地人也很欢迎救援人员的到来。不过，在战争气氛那么紧张的情况下，社会气氛也发生了微妙变化。民众的情绪变得十分焦虑，也出现了因为争抢物资而动武的情况。因此，在分发淡水等关键物资或者民众挤到医院求诊时，我们不仅要加派安保人员，还必须想清楚怎么妥善安排和加强与民众的沟通。

在边境被封的情况下，加沙人几乎很难出境接受医疗救治。我听说，之前有5个患有癌症和罕见病的孩子亟需更好的医疗救助，需要出境去其他国家的医院，但他们申请了很久才被获准离开加沙。不过，他们的家人并没有得到批准出境，只能由其他救援组织护送这些孩子出国接受治疗。

救援队伍中也包括当地的医科生和建筑生，他们因战争被迫中止学业。他们告诉我们，战争摧毁了校园，也让他们失去了家人和朋友。加沙是他们的家园，与来自其他地区的救援人员相比较，战争对他们的影响更大。

有一次，我们收到以军可能在办公室附近50米处发动袭击的通知，必须在2小时内撤离。队伍中也包括来自当地的医疗人员和救援人员，因为他们的家人和亲戚就在附近，所以他们只能坚守家园。在撤离的时候，我当时的心情真的特别沮丧和悲痛，因为这可能是我跟这些同事见的最后一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