伦敦交响乐团在上海:以“拉一”试刃,在“马一”中爆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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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10月8日至10日,帕帕诺指挥伦敦交响乐团来上海演出三场音乐会,地点:上海东方艺术中心。演出的上半场都安排了一首协奏曲,由王羽佳担任独奏。这会否让你想到几个月前柏林爱乐的访沪演出?对于国际名团而言是相当密集的场次,独奏家是同一位炙手可热的明星。
颇有意思的是,这两轮演出,我们面对的都是一个“新的”组合。别特连科以往在国际范围没有知名度,因成为柏林爱乐的总监一炮而红。帕帕诺是乐迷的老熟人,但此时,他刚刚开始伦敦交响乐团首席指挥的任期。
王羽佳与指挥帕帕诺 摄影:陈岩
这个组合让人期待,因为帕帕诺是一位很有意思的指挥家。他发行了许多录音,且都比较常见。古典唱片业低迷的背景,越发反衬出帕帕诺是曝光率很高的明星指挥家。但此人并未引发热烈的崇拜,他的演绎整体上比较内秀,且真正奠定了一种内秀的风格。
这在当下是罕见的。如今一位指挥家不太容易真正奠定某种风格,因为他们和乐队合作的时间太短了。某位管弦乐团的总监,真正和乐队合作的时间,深入排练的时间有多少?这是最近二三十年古典乐坛的一个谜。但是,帕帕诺在之前与圣切契利亚学院乐团、英国皇家歌剧院的长期合作当中,确实把他细腻优美的风格固定下来,通过唱片获得广泛的传播。
并且帕帕诺是一位特别全面的指挥家,在交响乐、协奏曲和歌剧的领域都有长时间的耕耘。他的风格虽然并不显得老派,这样的全面性倒真是称得上老派。也许正因为如此,指挥家之前在EMI,后来在华纳的唱片可以细水长流地成为古典乐坛的主流之一。激赏的人认为它们以细腻的视角重新审视传统表现,也有人可能感觉它们有点“小清新”,但无论如何,其分量都在那里。
帕帕诺与伦敦交响乐团的组合十分耐人寻味,指挥家在英国乐坛扎根极深,与此同时,伦敦交响乐团又有某种强力和彪悍的特质,同帕帕诺的指挥风格融合之后的结果,使这个新组合越发让人很期待。
10月8日的第一场演出,完完全全的后浪漫派之夜,上半场是拉赫马尼诺夫《第一钢琴协奏曲》,下半场是马勒《第一交响曲》。
演出现场
王羽佳原本就很有名,最近一段时间人气激增,也同她在卡内基音乐厅举行的拉赫玛尼诺夫协奏曲马拉松的影响“破圈”有关。这次现场选择“拉一”,有人会觉得失望,为何不是更著名的“拉二”或“拉三”?其实拉赫的第一首钢琴协奏曲与之后的作品相当不同,那种悠长而浓稠的歌唱线更少,相较于那两部名作,也更适合王羽佳的风格。
王羽佳这次弹“拉一”的现场,是我听她几次现场中整体表现最出色的。钢琴家依旧没有追求对歌唱线做浓墨重彩的刻画,而是秉持了她一贯的清透,明亮和直接。触键的明亮与颗粒性,在弹长线歌唱句的时候,依旧分明地体现出来。王羽佳对于乐句的锤炼比过去更为深思熟虑,或许同不久前举行的拉赫马拉松相比也是如此。
那样的演出骇人听闻,但钢琴家各方面的专注,体力配比的安排,那就是和弹一首完全不一样。8日晚的演出,王羽佳以她惯有的流畅,配合相较以往更审慎的结构表现,将她的风格在后浪漫派语境中发挥到了最好。第一乐章的演奏充分体现了这位钢琴家天生快手的禀赋,不是那种老派超技的魅力,而是一种现代的“流畅运转”的刺激性。
话虽如此,在华彩段中,钢琴家驾驭大音量还是得心应手。配合那种快上再推高的速度,确实把这段弹出了相当高压的冲击力。表现慢乐章开头的长线歌唱句,王羽佳在流畅和工整的句法中,确实弹出了一个属于她的诗意时刻。
帕帕诺与伦敦交响乐团同钢琴家的合作,完全是将拉赫玛尼诺夫这首协奏曲当成浑然一体的,好似有独奏部分的交响曲的姿态呈现。不是乐队要把独奏家吞掉,正相反,在很多的地方,乐队最好地衬托着钢琴家,譬如第一乐章的副题。关键在于,虽然拉赫的协奏曲常被视为独奏家明星化的作品,帕帕诺却专注该作宏大管弦乐构思中多维的设计,将音乐的价值充分发掘。这首协奏曲是拉赫的最爱。
如果说,帕帕诺对乐队的控制和他塑造歌唱旋律的才华,在“拉一”中是小试牛刀的话,那么指挥家几乎一切的优势,在马勒《第一交响曲》中就来了个全面大爆发。
有一种演出听得人非常激动,事后回想,则发现某些地方还粗了些。另一种演出让人感到精工细作,对于细节的专注跃然纸上,整体听来,却终归是佩服多过感动。帕帕诺与伦敦交响乐团的马勒“第一”,第一乐章过半的时候,我觉得可能他会贴近后一种。然而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,指挥家已然将两种演出完美地结合起来。
演绎非常的细腻,呈现出专家手笔,而当作品一直发展到最后,全场被带入沸腾的高潮。这样的高潮没有一味夯“效果”、夯力度的虚浮,而确实是通过音乐内容的发展,自然到达的白热化的顶点。这是专家之演,一位乐队控制的专家,也是一位表达歌唱性的专家;当然,同样是演绎马勒交响曲的专家,尽管帕帕诺不是经常被人们同马勒联系在一起。
效果和技术都要为音乐服务,这次成功的演出确实再一次引导我们回顾:马勒《第一交响曲》是怎样一部作品?该作是马勒最常演出的作品之一,但它的困难不会因其通俗而减少。
马勒的“歌曲交响曲时期”是指他的前四首交响曲,其中不同程度地使用了歌曲的旋律。有他创作的艺术歌曲,也有民歌,而运用最为密集的就是《第一交响曲》。
歌曲旋律的舒展与抒情特质,同传统德奥交响曲追求精简主题紧凑发展的本质有一定的隔阂。马勒并未将那种舒展特质掩藏起来,他在结构方面的构思有很多突破传统之处。或许正是因此,老一辈的德奥指挥家当中有不少人避开了这部作品,甚至整体性地回避了马勒的交响曲。
帕帕诺所做的,首先是不断提炼出伦敦交响乐团演奏中最细腻的品质:细腻的音色表现,层次感,节奏律动。指挥对局部有深入的控制,一丝不苟,却又让乐队的演奏有充分的自发性。这才是掌控乐队的专家的手笔。帕帕诺之前与圣切契利亚学院管弦乐团,英国皇家歌剧院乐团的合作都在二十年左右。而指挥家深入掌控乐队的能力——以沟通为前提的掌控,只有在长期深入的合作中才能获得。
帕帕诺才刚挂帅伦敦交响乐团,却已然非常深入地在乐队演奏中贯彻自己的想法、风格,就是因为有之前那种“传统的”与乐队合作的方式。
当然核心的问题在于,指挥家究竟要用这样的控制力成就什么?还是回到作品,前述对于细节的专注,基本上就是在实践两个大方向,首先是马勒精微的管弦乐法的效果。马勒交响曲场面宏大,却从不粗糙,相反作曲家对于管弦乐法的拓展是划时代的。那种精致,那种突破传统的效果都需要被顾及。帕帕诺掌控伦敦交响乐团细致的色彩与层次,核心之一就是为此服务。
第二个方向,就是歌唱性的表现——并非单纯的“美”或“如歌”的演奏,而是琢磨丰富的歌曲旋律各自的性格与特点,如何在乐队中体现?更重要的是,怎样融入结构的展开?
帕帕诺对于歌唱旋律的刻画非常细腻,伦敦交响乐团原先偶尔出现的粗豪之风,在此尽皆收敛。不愧是当代最重要的歌剧演绎者之一,对于怎样展现人声般的线条与整体美感了然于胸。虽然是由一个庞大的乐队呈现,音乐形象的细腻婉转,却超过了许多歌者。由此也体现出,唱片确实跟现场相比是有不少局限的,尤其是马勒交响曲这样的作品。
我们在录音中听到帕帕诺的精细处理,有时会感觉细致太过,有点陷入小清新。一旦现场领略,就会发现他在那一份细致中,所体现的丰富美感,对于音乐性格种种微差的刻画,让演奏非常耐得品味,又显得非常合理。很多微妙的东西,确实在录音中丧失了。
第二乐章的第一段中,帕帕诺将乐队高度饱满的节奏弹性做了外化表现。那样的节奏感配合短句圆润的轮廓,体现出精美的结构感;而马勒融合民歌风的某种反讽,就隐含在这一处处圆润的线条之中,冷不丁地“挠”我们。仅仅着眼于横向的线条,是不能真正表现好“歌唱”的,节奏感是灵魂。帕帕诺恰恰擅长这一点,从第二乐章这开头的处理,到乐章中段更加内在、慑人的主题性格的刻画,在短时间内深化了这样的特质。
有时人们认为,马勒在优雅的主题中投射宿命阴影,是在他偏后期的创作中出现,是作曲家与世纪末情绪的维也纳联系在一起时才有的。其实“马一”第二乐章的中段已然流露此种气质,它是作曲家自在天然的东西,帕帕诺刻画得相当深入。那样的长线条、长气息的从容把握,暗淡音色中的阴郁不祥之美,都让人难忘,统合一切的却是内在的节奏感。
在著名的第三乐章,帕帕诺塑造出民歌主题生动的音乐形象,节奏的稳固,整体推进的流畅则是更深的核心。在此基础之上展现的丰富,才让民歌主题作为乐章主干的分量完全立住。而后,刻画整个乐章最精妙的对比——马勒引入他的《旅人之歌》中最后一首的旋律,指挥和演奏家们将梦幻氛围中的不祥表现至入木三分,同刻意不动声色的民歌主题参差呈现(尤其是这段旋律结束后,民歌主题重现时的节奏强调了一种“硬”),对比效果一下就深化了太多。
对比本身是客观存在的,一目了然,但作曲家为何设计这样的对比?这才是演绎者与受众更需要思考的问题。帕帕诺对于“马一”第三乐章的不同段落的刻画,各有其妙,各有其成就。可只有将它们前后组合在一起,才会显明指挥家深层地洞察了马勒对于美,对于命运,对于其他很多东西的思考。他的“交响乐如同世界一般丰富”,就凝聚在这样看似段落并不复杂的对比当中。
表现马勒“第一”的末乐章,帕帕诺与伦敦交响乐团攻克了最大的难关,就是这个传统的奏鸣曲式的乐章,包含了两个对比大到极限的核心元素:主题震天动地的激情与声势,以及副题的内省气质与非常长线的流动。后者是更难表现的,因为倘若不能将副题真正的内在张力表现出来,乐章就会直接瓦解为一些孤立的片段,而没有那种连续推进的宏观。这样一来,不管乐队怎么在主题上扩张声势都没用。
帕帕诺与伦敦交响乐团表现主题进入时的那种饱满,震动音乐厅的屋顶,音响层次和节奏感却一点不乱。已经是绝对震撼人心,可当我听到他们能将副题表现得如此轻柔、内在,但张力又绝对拉满的时候,就清楚地明白,沪上舞台的又一次名演是没跑了。马勒笔下结构表现的最大难关之一迎刃而解,宏篇乐章的发展有高度的凝聚感与说服力,稳步走向结尾的总高潮。当你看到八位圆号演奏家站起来演奏时(在结尾马勒如此要求),音乐情境完全超脱了纯感官层面的刺激,而是这段漫长的历程到达它最自然,也最光辉的终点。
从面对马勒的独特与复杂,展现出专家视角,到终曲的升华,在舞台上投下无可置疑的大师身影,帕帕诺与伦敦交响乐团的组合,显明这支乐队的历史上一个真正的全新的阶段开始了。
现场的不确定性就在于,原本很多人都预期,尽管伦敦交响乐团与帕帕诺排了连续三场演出,似乎对标柏林爱乐与别特连科,却不可能取得后者那样的震撼性效果。然而,第一晚的“马一”硬碰硬就是对标BPO的《英雄的生涯》都不失色。后者是回溯传统,淋漓酣畅的震撼,这次马勒则深刻地证明了,行所当行,是缔造名演的正道。
期待帕帕诺与伦敦交响乐团的组合,能像指挥家之前合作的乐团那样长久,也期待他们之后经常过来。当然,今明两天还有两场现成的演出可听。
第二场的西贝柳斯《第一交响曲》,是深深根植于伦敦交响乐团传统的作品。20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西贝柳斯演绎者之一,科林•戴维斯同伦敦交响乐团长期合作。他们在RCA灌录的西贝柳斯交响曲是这些作品最重要的全集录音之一,指挥家晚年又同乐队留下重要的现场录音。
第三场的圣—桑《第三交响曲“管风琴”》是因地制宜的选择,东方艺术中心的管风琴是他们的镇馆之宝。该作虽然诞生于后浪漫派走向鼎盛的时期,却以一种更加透彻清亮的音响风格在时代中显得独树一帜。